忍不住
那一年。她16岁，上高一。他14岁，念初二。
工作日的时候，电梯到了七点就会忙碌起来，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搭载上班上学的居民们。
而他总是在会迟到的日子碰上她。
他从十楼往下，正无聊地把手揣进校服口袋，电梯就停在了八楼。
跨进来一个女孩。女孩看都没有看他，就把饭盒袋子搁在电梯的地上然后蹲下身子开始系鞋带。
这是有多急就出门了……他在心里吐槽。
没过很久电梯就来到了一层，女孩的鞋貌似也穿好了。电梯门刚一打开女孩就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大概是因为心急，她扭了半天开关都没把门打开。男孩觉得有点好笑，看着女孩尴尬又心急的样子，伸手过去帮了一把，门很顺利的开了，男孩慢斯条理地撑住单元门，让女孩先走。
然而女孩才不是慢斯条理地走出大门，她冲出门直接就开始飞奔，转眼就拐个弯没了踪影了。
应该是要迟到了吧……男孩在心里意会了一下，不然刚才怎么还在电梯里穿鞋……
他想了想女孩的校服，不需要推断就知道她是哪个高中的，反正这附近的初中和高中都只有一个。
八楼住了一个应该经常迟到的学姐。男孩在心里记下了一笔。
其实不是经常会碰到。日子也是按部就班的，但是不妨碍日子会有一点点插曲。
今天好像又要迟到了，女孩出门前特意挑了一双特别好穿的鞋，一脚就能踩进去穿好的那种。
然后等电梯，看到电梯在十楼那儿停了一下，然后再下来。她猜可能是有人也要上班或者上学吧。
电梯门一开，她低着头走进去，因为怕看到陌生人会尴尬，不过还是瞥到那人一眼。
女孩转过身子，抬起头盯着电梯数字一点点下降。
原来是初中部的学弟啊，她想。
电梯到了一层，结果女孩跟男孩谁都没有动，空气仿佛静止了一秒。
他想的是，女士优先，还是让女孩子先走吧。
她想的是，我年纪大，是不是该让学弟先走？
额……怎么都没动啊。
他大脑飞速转了一下，难道她是觉得我比较小所以让年纪小的先？
她大脑飞速转了一下，难道他看我是女生觉得应该女士优先？
那好吧那我就先走吧。
结果，两个人同时迈步，正好一起卡在了电梯门那里……
尴尬……
两个人心里都觉得尴尬……
没察觉到到底谁先谁后，反正两个人都走出电梯了……
然后女孩先推开门冲了出去，毕竟要迟到了，跑了先。
他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恼，干嘛看我年纪小就要让着我，我还不是个男子汉了吗！这校服真不好，直接暴露年龄……
等等，今天要值日要求提前到校，糟糕，好像要迟到了！男孩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于是也开始跑起来。
然后大街上就出现了这样的画面——前面是在疯跑的女孩，后面还有跟着一个奔跑的男孩。
谁知道那男孩是不是在追着那女孩跑。
也并不知道会不会有路人这样想。
那一年。她18岁，上高三。他16岁，上高一了。
“叮——”电梯到达八层。
意料之中还是她。
女孩踏进电梯，下意识看了眼里面的人。
噢。原来是楼上的学弟，也上了这附近的高中啊。恩，学弟长得好高了啊刚刚进电梯还有一丢丢被惊到。女孩在心里更新了一下人设认知，然后短暂地感叹了一下时间好快。
男孩有注意到女孩进来的时候看到是自己之后有呆了那么一秒，然后想，要是第一次碰见你就能看到我穿高中校服就好了，这样你就猜不到我比你小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其实能猜到的，一个年级的肯定会更熟吧，用排除法啊。男孩又在心里迅速鄙视了一下自己的傻念头。
这次注意到她的马尾辫了，可能是因为自己长高了视点变高了的缘故。男孩悄悄地注视了一下女孩的背影。
还是爱盯电梯数字的习惯啊。
最后是等女孩出了电梯门他才走出去。怕尴尬复现。
或许是高中的作息相近的缘故，放学回家的时候男孩在单元门口遇到女孩的次数多了起来。
每次男孩都大跨步蹦上台阶先刷开单元门，然后拉开门让女孩先走进去。
他大概是觉得女孩每次背过手去拉书包最外层拉链翻找钥匙可是就是不肯把书包脱下来的动作有点碍事还很蠢。
其实女孩是记得楼上这个长得有点高了还很有绅士风度的学弟的，虽然每次偶遇都让学弟开门她感到很不好意思。
明明我大一些啊，她嘟嘟囔囔地想。
那一年。她19岁，已经大一了。他17岁，还在高二。
似乎高考完之后的暑假连同大一一整年都被压缩了，时间过得飞快，女孩再回到家已经是大一下学期之后的事情了。
早已告别了校服，女孩穿着好看的连衣裙，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走到小区门口。
正好碰到初高中放学的时间。小区里三三两两的学生在陆陆续续地往家里走。
她有点想笑，校服真的很好认啊，每次都能看到学生背着大书包回家。
男孩心里一边想着今天作业真多，一边走到了小区门口，看到前面有一个拖着行李箱慢吞吞走的女孩子。白色连衣裙，黑色凉鞋，紫色行李箱，披着长头发，边走路边玩手机。
直到看见女孩走到自己家单元门前他才发现就是八楼的那个女孩。
都大学了啊……男孩边开门边想。一贯的绅士风度，等女孩先走进去。
女孩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帮自己开门的人，噢，原来是那个学弟啊，还没有毕业诶，然后客气地笑了下，拖着行李箱往电梯走。
仅仅是面熟而已，其实都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还是往常的站位，她站在电梯靠近按键的那一角，看数字变化。
他站在后方的对角处，看着她。
男孩第一次想要快点上大学。
那一年。她20岁，上大二，他18岁，还在高三。
那一年可爱多出了一款焦糖海盐冰淇淋，薄荷青的颜色特别讨女孩子喜欢。
那天高三模拟考，男孩打算在路上顺便买一瓶矿泉水，正好碰到在小卖部买冰淇淋的八楼的那个女孩。
他在等找零的间隙惊奇地围观了女孩给薄荷青颜色的冰淇淋拍照加滤镜调整构图发朋友圈的一系列动作。一套动作下来一气呵成可以说是相当熟练，甚至她为了照片好看还是对着太阳光拍的冰淇淋。
女孩拍完照拿着冰淇淋就走掉了，完全沉浸在手机的世界里丝毫未觉有个人盯着她看了很久。
男孩去冰柜里看了一眼，迅速拿出来一个薄荷青色包装的可爱多付了钱。
拿着冰淇淋走在路上才意识到自己等会儿是要考试的人，于是懊恼地飞速处理完冰淇淋到肚子里，然后感觉肚子里躺着一块冰又迅速被火融化掉了。
好像，还挺好吃的。男孩想。
后来有一次，男孩很晚从补习班下课回家，正好在小区附近碰到她跟一个男生拥抱告别。
八成是和男朋友吧。男孩合情推理了一下。
呵，女大学生。
然后男孩很幼稚地下定决心，下一次，绝不优先帮她开门了！
那几年。男孩和女孩都上了大学。
男孩终于认清高中时代老师们告诉学生的那句，“大学很轻松一点儿也不累，熬过高中就好了。”有多么虚假和不科学。
大学之后回家的日子越来越短，次数也越来越少。
不过男孩还是断断续续地在几次偶遇里掌握了她的新旧动态。
那天在楼下的长椅上边打电话边哭应该是跟男朋友分手了。他下楼倒垃圾的时候碰巧发现的，顺便看见了垃圾桶旁边被遗弃的玩具小熊。
后来的某个情人节又碰到有个男生在小区门口捧着一大束玫瑰花，他正好骑车回家路过了，看到女孩背着斜挎包欢喜地跑出来的笑脸。
现在女孩子都这么好追吗？他心里突然有点郁闷，一个没留意自行车歪倒在地上。
没想到等到他再从学校回到家的那个晚上，碰到她坐在楼下花坛边喝啤酒，脚边散落了七八个啤酒罐。
他以为她是碰到了什么伤心事正在借酒消愁，然后在心里暗自声讨了一下女孩的那位不称职的男朋友，怎么可以让女孩子这样孤独地借酒消愁呢。即使他压根就不知道所谓的“她男朋友”姓甚名谁。
他走进电梯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快哭的一塌糊涂的那个女孩。
他回到自己房间里，心里依然是乱乱的。脑袋里像过电影一样拼命闪回那一地的啤酒瓶，她伤心喝酒的脸，还有她并不高大的身体拖着大行李箱的样子，她的白裙子，她在阳光下给薄荷青冰淇淋拍照的时候扬起来的嘴角，玩手机的时候不小心展露的笑颜，还有校服样子的她，她的牛仔布饭盒袋，她蹲下来系鞋带的样子……
他自己都开始惊讶为什么时隔多年，记忆的犄角旮旯的位置还是具象的如此清晰，清晰到连同电梯里上上下下的时候吹进来的风的气味都开始刺激着他的神经。
渐渐地他听到楼下有个女孩在唱歌，他定神听了一会儿感觉到可能是她的声音，她在唱林俊杰的她说，从“她静悄悄地来过……”后来直接切到“我们背对背拥抱……”。
该不会是喝醉了吧……他想。心里有一点冲动开始忍不住了。
再然后他听到她唱分手快乐：“吹吹冷风会清醒地多！……”“分手快乐！祝你快乐！”
这哪里是唱歌……分明是在吼歌词……他又推理了一下这应该又是分手了的节奏。
再然后听到隔壁一个大嗓门的大婶冲着下面喊：“大半夜的在外面唱什么歌！你这是扰民！扰民你懂吗！”
他感觉不能再安然地在家坐下去了。
他从床上抓起连帽风衣就冲下了楼。
把帽子盖在她头上，蒙住脸，然后拽着手腕把她从花坛边拉起来带到小卖部门口。
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手上已经多了一个薄荷青的可爱多，并且有一个男孩子站在了自己面前。
他连冰淇淋的外包装都细心地撕掉了，再塞到她手里。
“你以后能不能不要随随便便就被什么玩具熊或者玫瑰花给骗走了？”张口竟是这一句。
她脑子还是浆糊似的没明白玩具熊和玫瑰花又和这个男孩子有什么联系。
“虽然我的确比你小几岁可是我早就成年了也是男子汉了，你别把我当小弟弟看。”你到底在干嘛说些什么废话啊！男孩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了一遍。
“我已经不想只凭借一点点碰巧的偶遇了解你的喜好和喜怒哀乐了……”男孩看着一直没说话的女孩，声音越来越小，想着自己为什么只知道她喜欢这个颜色的冰淇淋这一件事呢？为什么关于她的其它事情他其实是一无所知呢？那他自己为什么又一时冲动把她拉走强行把她带到自己面前呢？
他忍不住了，想证明自己早就长大了的冲动，想证明自己才是不会让她伤心的那个人。所以跑下来了，忍不住那疯狂地不想看着她流泪的念头。
“明明我……才是更早知道你的那个人……”男孩越来越紧张，最开始的头脑发热已经被她的不出声像冷水一样临头泼下，然后是手指发怵的紧张酥麻的感官开始被无限地放大。
“我想……了解你的全部……不再通过偶遇去猜测你的样子，是真正意义上的了解。你看……我们也算认识这么久……所以……也考虑一下我……好不好？”男孩自己说着说着都开始心虚了起来，万一别人根本不记得自己怎么办？他只好硬着头皮说完了最后的总结陈词。
啪的一声，是冰淇淋化了滴在手上的声音。冰凉的触感和人类的心跳声让她突然彻底清醒过来。
“所以…也考虑一下我好不好？”
考虑一下我好不好？
女孩的记忆开始回溯，从校服过渡到眼前的这个男孩子身上。
她仰起头，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男孩子。好像真的长成了大人的模样了，以前好像没怎么注意，但是长高了的男孩已经需要她抬起头来对视了，他眼睛亮亮的，看起来很真诚，抿着嘴，好像很紧张的样子，刘海已经有点汗湿了，在路灯的光线下看着特别明显。
冰淇淋还在融化，男孩有点慌乱地从口袋里找纸巾出来想给女孩擦擦手。
他刚捏住纸，在纠结是该把纸巾递给女孩还是应该自己帮女孩擦的时候，女孩抬起手咬了一口冰淇淋，有点哭肿了的眼睛笑嘻嘻地望着他。
他的手差一点就碰到她粘了冰淇淋的下巴上了。他真的怕自己忍不住会碰到她的脸。
女孩继续咬了一口冰淇淋，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这回男孩傻了，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剧情节奏。
女孩接着说道：“我在考虑你呀。”
－End－